程亦骁

我流写手程三俗。
大本命佐伯大地。
产出即真爱。
感谢您的喜欢。

【楚郭】镜花水月

民国AU,少帅楚×戏子郭,梗来自 @十六_Lux:停更至19年元旦 ,文有 @聆雪 补充。

BE高亮,BE警告,BE警告!

当然啦,我的刀刀都不虐的~



一.

“楚少帅,门外的客人已经求了三回了,再不见怕是要闹翻了天了。”

楚恕之的副官老吴轻叩了三下门,便不再作声。话他已带到,见不见人就是楚恕之自己的决定了。楚恕之是个暴脾气的,哪怕是他,惹了人不高兴,照样是要吃鞭子的。

“格老子的,什么狗东西。”

楚恕之暗骂一句,依稀记得门外那人姓沙,是个剔着板寸头的副排长,一双眼睛里总是透着恨意。这人来请他无非就那么几件事,一来是想换地城的军衔,二来是想攀着他这支高枝儿见沈巍一面。

偏生这会儿兵临城下,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副排长也显得至关重要。楚恕之一口火憋在心底没什么地方发,一脚踹开门也没给那位沙九爷什么面子。

“楚爷,您可算是出来了。今儿个天不错,兄弟几个想孝敬孝敬您,咱们丽春苑走着?”

沙小九一见楚恕之出来了,翻脸比翻书还快。方才他还在门外怒斥楚恕之的副官,这会儿见着楚恕之真人了,立马就换上了笑脸。楚恕之也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料子,连脸上的冷笑都不乐意做:“我今儿还有事,就不去了。”

“慢着。”

沙小九拦下楚恕之,脸上赔了个笑脸:“少帅莫要见怪,今儿个是我家主子沈勉有请,有劳楚大帅了。”

沈勉?

楚恕之眉毛略略动了一下,最终还是答应了。

二.

丽春苑这种地方,楚恕之向来是不愿意来的。此地风波颇多,折在这儿的军官也不止一个两个了。这丽春苑,算起来也算是个有进无出、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。保不齐,就有什么料子压在别人手里,成了床上的孤魂野鬼。

他会是下一个吗?

想到沈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,还有沙小九那殷勤的样子,楚恕之就觉得心里特别地不痛快。被人算计的感觉着实不怎么愉悦,楚恕之皱着眉看着面前那个画着浓妆的女子,是半分兴趣都提不起来。

送来的姐儿算是个生手,怯生生地看着楚恕之。楚恕之颇为烦躁,猜测兴许是有传闻什么“他只喜欢雏儿”的,才差人送了个怯生生的姐儿来。楚恕之烦闷地冲人一挥手:“不必服侍我了。”

孰料那姐儿只是一个跪拜下来:“楚少帅,这可万万不可啊!”

她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,看得楚恕之更烦躁了。那姐儿抽抽搭搭地说着什么“若是不服侍好您,只怕是老鸨要将自己发配到比充了军、妓还不如的地方去”之类的话,听得楚恕之更烦闷了。

“你坐下。那你给我讲讲,这楼里都有什么奇闻异事吧。”

他揉了揉痛得不行的额角,也没指望这姐儿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故事来。不过,倒是他小瞧了女人的八卦心思,姐儿竟真说了个有意思的故事。

“楚官人兴许是不知道……旁边那屋子里,就有着闹鬼的传说!”

兴许是楚恕之的样子没有一开始那么吓人了,又兴许是陷入了回忆之中,总之那姐儿的神情没有了起初那般害怕了。她说得,倒是个新奇的故事;毕竟闹鬼不是什么好事儿,老鸨早早儿地将这个消息封锁起来,不教任何人去传。

架不住有好事者,终究还是将这故事拼凑了起来。

那是个父母双亡的清倌儿,家里的亲戚离得也远,管不着这块儿。倌儿姓郭,叫郭长城,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少年。楼里的姐儿都把这倌儿当个小弟弟,时不时提携他一两把。都是苦命的人儿,何苦处处为难?

哪成想,来了个有权有势的爷儿,点名道姓要这清倌儿卖身。郭长城是个抵死不从的,竟就坐在那梳妆台前,吞金自尽了。

据说那金子,还是他攒了来,为自己赎身用的。据说自此之后,那房间里经常传出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,搅得人心烦意乱的,久而久之,那房间也就没人去了。

这故事倒是勾起了楚恕之极大的兴趣:一个小小的清倌儿,竟真的能化作厉鬼?刚巧他也不愿意跟那姐儿在这房间里再过一晚上,便就道:“既然你不肯出去,那今儿个我就睡隔壁那屋子了。”

他料定了那姐儿是不敢跟着他一并进屋的,果不其然,他一出门,那姐儿只是用异常幽怨的神情盯着他的背影看,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往前走一步。

总算摆脱了那女人,楚恕之觉得轻快了许多,脚步都虚浮了起来。他是个不愿意拉帮结派的,哪怕跟着沈巍干过几年,却也对他这弟弟沈勉没什么好印象。

倒是也不是楚恕之戴着有色眼镜看人,而是这为沈勉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。他正头痛着,忽然就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。

是男人刻意拉尖了嗓子的声音,唱的是《荒山泪》中的选段:“眼中人尽都是那虎口余生,我不如拼一死向天祁请。

苍天那!愿世间再无有怨恨情。”

那咿咿呀呀的声音搅得楚恕之心烦。他定睛一看,果然见着梳妆台前坐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,却是看不清楚面容的;他猜想,这就是先前自绝的那清倌儿,唤作郭长城的。

于是楚恕之蓦地开口:“长城?”

那模糊的影子停了一下,戏文声也戛然而止,紧接着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。楚恕之奇了,探头往那梳妆台的方向仔细瞧了瞧,除了他自己的倒影之外,却也什么都没瞧见。

他于是出门,喊来了自家的副官,命他寻些犀牛角来。这东西通常是做法的道士才会有的,大半夜的副官也不太好寻来这东西;但楚恕之的脾气他又是最为知晓的,故而也只能眼一闭心一横,便就动身去寻。

犀牛角是个能通灵的神物,若是寻得犀牛角点上了,能教鬼显形。方才楚恕之早就看清楚了那是个鬼,如今正是要寻个叫他显形的方法。

他倒勉强算是好脾气地坐在原地等着,只为着见那个素未谋面的鬼魂一次。

那头副官辛苦寻了三个多钟头,才气喘吁吁地送来一根犀牛角;看着副官的神情,楚恕之倒是难得心情大好地选择了不追究。他燃起了这根犀牛角,便就看着个清瘦的身体自那滚滚浓烟中慢慢凝实。

先是漆黑油亮的发,紧接着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,点缀在一张嫩白的小脸上,挺括的鼻梁和微微勾起的唇角,映出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。

别人忘不忘他不晓得,他只晓得自己是忘不掉了。

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那人的话,兴许就是兔子;可楚恕之却又觉得不甚贴切,因为兔子没有那么亮的眸子。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?清澈干净的,好似璀璨夺目的钻石,又像是珍珠一般漂亮。

可仔细去看,那目光里有蕴着太多情绪。是凄凉是恍然是害怕,抑或是沉默。只一眼,便叫人再挪不开眼睛。

难怪,难怪那爷儿点名道姓要这清倌儿。楚恕之想,若是他,兴许也会点名道姓要这清倌儿。哪怕不要了他,只是坐在那里陪他谈上一夜,也是极好的。于是楚恕之打发了老吴出去,便听到那鬼颤颤巍巍开口。

“你,你好。”

郭长城冲着楚恕之行了个礼,他身上穿得是这楼里最朴素的款,砖灰色的衣裳衬得他一张脸愈发洁白。楚恕之挥了挥手叫副官下去,这才又坐在床上,道:“你就是这屋子里的鬼?”

他倒半点儿不害怕,仿佛是个大爷,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盯着郭长城仔细地看。郭长城低了头:“是了。”

正说着,他忽然坐到了梳妆台前,手里拿起了一块金子——方才分明还不在那儿的,这会儿凭空出现在了郭长城的手里。楚恕之看清楚了,那是块形状不规则的金子,闪着微弱的光。

郭长城盯着镜子盯了一会儿,好似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,一口将金子吞了下去。楚恕之清楚地看到郭长城的脸色愈发红润起来,继而变成了不正常的潮红。

然而从头到尾,楚恕之都没听到他的一声呼救声。

起初是隐忍不发,到后来就没有一分力气,再喊不出来。

三.

楚恕之没死过,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滋味,可却只见着郭长城脸上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,再见不着半点儿生气。

他方才想起来,鬼原本就是没有生气的。

面前的郭长城本就已经不是人了,算作是个鬼。

这场别开生面的“自杀表演”只进行了短短的二十分钟,楚恕之却觉得比打了二十场硬仗都长。直到那小清倌儿面上带了些歉疚之色:“抱歉,让您受惊了。”

“不打紧。你是叫郭长城?我听外头的姐儿说过你的名字,倒没成想你竟真是个鬼。”

楚恕之也不是没听过话本子,不是不知晓通常鬼都是什么样子的。然而郭长城就是格外地不一样: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心,也不指望着吃人来提升修为什么的,只不过是想安安静静、平平安安地过自己的生活罢了。

这么个别开生面的鬼,倒真让楚恕之开了眼界。

“是我不好,惊扰了这位爷,还望爷不要怪罪。”

郭长城低眉顺眼地认了错,楚恕之的心里反倒更不痛快了。他就是见不得郭长城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,怎么也觉得不痛快。

“你便是一直在这里呆着?”

楚恕之挑眉,望了郭长城一眼。他倒是知道,未到年纪便就离世的人,地府通常是不收的。郭长城小小年纪,一看就是阳寿未尽的,必定要活到生死簿上那年纪,地府才肯收。

偏偏魂魄受困于此,只能日复一日重复临死时的场景,被困到这局里再出不去。

郭长城的解释与楚恕之的猜测也相差无几。只是楚恕之没猜到,郭长城这人是一丁点儿坏心都没有的,从来没有害过人,不过也就是个枉死的冤魂。

按说这冤魂只要愿意,也是可以将无辜的性命引来,继而将自己的不行转嫁至别人身上的;可郭长城偏就是不一样。这人是个心善的,也舍不得害人,只平日里在屋子里唱唱戏,似乎是在告诉旁人,这儿有个冤死的鬼魂,莫要靠近这屋子。

“你就不恨那人?”

楚恕之颇为唏嘘,说什么也不肯信这世上竟有如此良善的鬼魂。他浴血多年了,都不知道见过多少阴暗。可那郭长城的眼神看上去并没有一丁点儿不善的地方,只是怯怯地看着他:“我命该如此。”

楚恕之登时就觉得恼了。

他是最不信命的,也最是厌恶有人拿这个来说事儿。可郭长城这么说,他反倒觉得心疼。仿佛心底有一块软肉,叫人拿针扎了。楚恕之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来,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抽痛。

“你……你是依附在这梳妆台上么?”

楚恕之记得初见郭长城的时候郭长城是坐在梳妆台前的,便就疑心这人是附在梳妆台上的了;这房子他抗不走,梳妆台倒还是能跟老鸨讨一个的。

郭长城不解其意:“是了,这位爷,今儿个扰了您的清梦,长城在这里赔不是了。”

“不打紧。我在这儿也清静,没那么些碍眼的姐儿来烦我。”

楚恕之倒不觉得有什么,斜斜地躺在这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上,瞧着郭长城:“既是个清倌儿,定是会唱曲儿的吧?我方才听着你唱《荒山泪》,一时间还颇为感慨。这夜长,你便替我唱首曲儿吧。”

是不容置疑的语气,倒听得郭长城颤了颤,兔儿似的支楞起了耳朵。

“是。”

于是郭长城张口便开始唱起了《锁麟囊》,偏听不出一丁点儿苦气在里面。楚恕之想,这小子,倒还真有点儿意思。

不觉间就睡着了,耳畔还响着戏文声。郭长城的嗓音并不算出众,吊起嗓子来也不过学了个三四分像,却依旧让楚恕之听得舒心;至少,比外面的姐儿唱词,要舒心多了。

他揉了揉额头,唤他副官来:“老吴!”

副官应声而至,就听得楚恕之张口:“你编个由头也好,抢回来也罢,总之这梳妆台,我要定了。”

昨夜里亲眼见着郭长城现身的副官只略一点头,便就退了下去,心底却道:这老铁树,怕是也要开了花儿了。

四.

将一个梳妆台扛回家并不需要多少气力,楚恕之干脆亲自上手。做惯了粗活儿的军阀头子,还是头一次仔细打量一个如此质朴的梳妆台:被打磨得干干净净的铜镜上面倒映着楚恕之一双明亮的眸子,以及他一张刚毅的面庞。

大白天的鬼自然是不肯见人的,也就是到了夜里,楚恕之才能见着郭长城出来。他要日复一日地重复吞金自杀的场景,倒叫楚恕之愈发心疼;不必去送死的时候,郭长城便就跟楚恕之谈一些楼里的事儿。

算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,可那干干净净的小孩儿竟就能将苦涩的回忆化作甜蜜的记忆,不时挑拣出其中最为有趣的几段儿讲给楚恕之听。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楚恕之,听着这小孩儿的话,竟也能听得出神。

楚恕之则就是跟郭长城谈些行军打仗的事儿;他不觉得那算作是什么军中机密,偶尔还会询问郭长城的意见。起初郭长城是不肯作答的,后来听着楚恕之讲得多了,偶尔也给些自己的见解。

楚恕之便就冷着脸夸他是个奇才。

郭长城是没见过那惊心动魄的事儿的,可听着楚恕之讲着,却也心猿意马了起来;他是个容易知足的,楚恕之三两句好话,就能将他哄得妥帖起来。

“其实楼里的姐儿们对我都挺好的,我是个清倌儿,也抢不了她们生意,谁有什么不用的首饰,也都会送我。都是做皮肉生意的,攒下钱来也不容易,谁不想从良呢?”

郭长城长长叹了一口气,抬眼望着楚恕之。楚恕之听得出神,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什么,反倒是郭长城又唤了他许多声,他才总算回过神来:“啊,是了。”

“楚哥?”

这些时日相处下来,郭长城也学会了新的称呼,就是一句“楚哥”。他总能将这两个字叫得柔柔软软,好似新下市的棉花一般,弹得楚恕之心尖儿都软了。

“没事,只是想些事情出了神罢了。”

楚恕之冲郭长城笑了笑,露出一个笑容来。可郭长城的神情愈加担忧:“楚哥,你近日越发地容易走神了。”

“兴许是太疲乏了……战事总是如此的,等过些时日就好了。”

说罢,为了让郭长城放心似的,他抬手想去拍郭长城的肩膀;等到手真的抬起来的时候,方又想起面前的人是个鬼魂,是摸不着的,才讪讪地收了手:“不碍事的。对了,你再唱首曲儿给我听吧!”

他从前不爱听这个,可自从郭长城来了他的府上之后,他几乎是日日要郭长城唱曲儿。郭长城会唱的他都听了个遍,便就再听一遍,来来回回轮了好几遭,竟也不腻味,只听得出神。

五.

这些日子里地城大大小小的传言飞了个遍,大抵是楚恕之着了魔怔、再不能去征战之类的。

毕竟,他楚恕之是什么人?

是个少帅,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硬汉。可如今日日夜夜守着个从青楼里赎回来的女儿家梳妆的台子,瞒得再严实也还是会有人能打听得到。况且当日的沙小九儿是领着楚恕之进那丽春苑的人,他那张嘴好四个大破锣,顷刻间整个地城都知道了这事儿。

楚恕之“疯了”的消息,日渐传了出去。

动歪心眼子的人并不少,风言风语也颇多。这让本就有些精神不济的楚恕之更是繁忙,一连两三天都没出屋子,躺在床上歇了些时日,才出了门。

好容易出了门,副官正打算将房门关上的时候,蓦地瞧见了个双目空空洞洞的男人。便是郭长城了,他的一双眸子清清亮亮好似盛着两汪清水,那模样人谁见了都会心疼。

副官正纳闷呢,郭长城忽然开了口:“吴副官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
“但说无妨。”

“你能不能找个人来,将我彻底除了去?”

他目光恳切,言词也颇有条理,吴副官却依旧在怀疑他是疯了:“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?外头的风言风语……”

“我整日在这里呆着,外头的传言又怎能到我的耳朵里来?只是有一时,我颇为在意:楚哥他的精气神,一日不如一日了。我终究是个身死的,到底是不如人,在他身边,只能为他添乱。”

“可——”

“这事儿,不能问楚哥。”

郭长城目光决绝,一丁点儿犹豫的机会都不给吴副官。他知道楚恕之是决计不会同意让自己去死的,可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,而害了楚恕之的性命。

终究,他是个身死了的。

六.

楚恕之心烦意乱得很。

休养了三两天的身体方才愈了,请来的道士却一个不如一个。他知晓想让郭长城活过来是件不太现实的事情,可就连借尸还魂都没人做得到。

说什么新死的鬼方能借尸还魂,郭长城早已死了三四年了,那一丁点儿生气都磨没了之类的混账话,气得他摔了茶盏大骂废物,绷着一张脸来回踱步,似乎是在想什么对策。

偏偏司令听了些流言蜚语,也来找楚恕之谈话,不外乎就是些长篇大论,说什么他年纪也不小了,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了之类的屁话。碍于情面,楚恕之没当面跟司令打起来,只是冷着一张脸听。

心底默默地想,一派胡言。

是夜,他又回了房间。

郭长城见他回来了,脸上扬起了笑来;再一张口,唱得竟是首新曲儿。

“劝君王饮酒听虞歌,解君忧闷舞婆娑。

嬴泰无道把江山破,英雄四路起干戈。

自古常言不欺我,成败兴旺一刹那。

宽心饮酒宝帐坐!”

是《霸王别姬》的词儿,楚恕之也是头一回听,却总觉得这一回郭长城的声音比从前凄凉了许多,怎么也不是个味儿。

“这是什么曲儿?”

“昨儿个新学的,想着你老听那些也腻了。”

郭长城冲楚恕之笑了笑,楚恕之抬手想摸郭长城的面庞,手却穿过了郭长城的身体。他先于郭长城一步叹了口气,又道:“以前那些,就挺好。你唱什么我都爱听。”

“时候不早了,楚哥,你也该睡了。”

郭长城退了两步,走到镜子前面,瞧着楚恕之,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儿刻进心底。楚恕之也的确是累了,阖上眼睛就觉得一股子困意涌上心头,催得他一阵昏昏沉沉的。

月光自窗口斜斜地洒进房间里,映出一道狭长的影子。郭长城远远望着楚恕之的身影,看着月色在他的身上镀了层金光。

他想,真好啊。

于是他俯身,在楚恕之的脸上落下了一个吻。没有重量的鬼魂压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,过度困倦的楚恕之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。只是似乎有一滴清澈的泪,自那鬼魂的眼眶中流淌而出,极轻,却又极重。

七.

第二日是一道匆匆忙忙的军令将楚恕之唤走的,说是城北起了战事,叫他亲自带着一排士兵去清缴;军令如山,即便是楚恕之也不得不从。

他出门前还特地叮嘱副官要好好照看郭长城,别叫他见了光;鬼魂是最见不得这东西的,况且郭长城不是新死的鬼,又从未伤过人,自然是更虚弱些,要更仔细地照料。

副官满口答应。

待到楚恕之一出门,几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就破开了楚家的大门。一道道刺目的光,还有一声声“妖孽”扎得郭长城耳朵生疼。最后还是吴副官看不下去了,拦下几个道士:“除鬼就好好除,再说些有的没的就都给我滚蛋!”

话音还未散去,郭长城的魂魄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
八.

军令是假的。

楚恕之到了城北才意识到不对劲儿:那处一个人都没有,显然是个套。

心底仿佛有一颗巨石摇摇欲坠。他的心口生疼,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;他匆匆忙忙骑了马赶回家,满心都是昨夜里听来的霸王别姬的后半句:“汉兵已掠地,四面楚歌声。君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!”

不,君王的意气还在。

可待他回了家,破开了家门,却只听到“哗啦啦”一声,那个他视若珍宝的梳妆台,竟全都碎了。

一块块铜片散落在地上,每一张上面都只能映出楚恕之那双桃花似的眼睛,却偏映不出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来。

自始至终,从来没映出来过。

楚恕之从地上捡起了一片巴掌大的镜片,低下头,声音是前所未有过的温柔:“君王的意气,还未进,你倒好,先寻了短见了。”

九.

城西的工匠是地城最好的工匠,楚恕之命人将他请来,什么都不说,只把一块巴掌大的铜片放他手里,说要将那铜片打磨成一片护心镜。那铜片形状极其不规则,哪怕是最好的工匠也犯了难;可楚恕之执拗的脾气是全地城皆知的,若是办不好这差事,只怕是要掉脑袋。

工匠颤颤巍巍接过铜片,好似接着他的身家性命。到底是神乎其技的工匠,好歹还是将那铜片打成了个护心镜的。

他片刻不离身地带着护心镜,闲时还会拿出镜子来看看,仿佛与那镜子闲谈似的,随口唠些家常,说些行军打仗的事情。他好似比从前更痴了,偶尔还会对着镜子发脾气:“要你说话的时候你偏就不说了,我留着你又有什么用处?”

又像是怕那镜子发脾气似的,长长叹了一口气:“算了,你别恼。”

“长城,回来吧。”

可镜子自始至终不会给他任何一丁点儿回应,只留下楚恕之一个人自言自语,落在旁人眼里好不吓人。

一块巴掌大的护心镜,能护人一命的概率有多大?千分之一,万分之一?楚恕之说不清楚。又或许最初的相遇不过也就是为这狭小的概率添砖加瓦罢了,楚恕之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来,只记得混乱中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。

乱世终归是乱世,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最是要命,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吃个枪子儿挨上那么一刀,从此与世长辞。那不长眼的子弹却朝着楚恕之的胸口打了过去,“当啷”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,楚恕之还没来得及去看,就被副官推进了车里。

待到他后知后觉去寻那镜片的时候,才想起,那处早叫敌人占了去,再寻不着了。

十.

那一晚楚恕之做了个极长极长、长到他都记不得自己是醒了还是没醒的梦。

他梦见一个眼睛明亮灿若星辰的男子冲他开口,说:“楚哥,其实我还没给你唱够那些曲儿,也没听你讲完故事,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你,我心悦你……”

断断续续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,只记得最后自己抱着那男子,眼角的泪哗啦啦地流着,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带走。

只有那么一句话梗在喉头。

长城,其实,我也心悦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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